专访网易伏羲游戏AI技术负责人：不是会做AI就能做好游戏AI

提到游戏AI，你会想到什么？是策略丰富的敌人、台词丰富的NPC、还是以假乱真的对手？作为电子游戏的基石，AI从一开始就与游戏形态的发展密切相关，发布于1980年的经典街机游戏《吃豆人》中就有4个行动模式各不相同的小鬼，这种“性格化”的特征也为后世游戏AI的发展带来了极大的启示。吃豆人（1980）半个世纪过去，有着多平台特性的多人在线游戏接管了新的流行浪潮，游戏AI也在往着下一个形态进行——不仅是满足游戏的需求、甚至是要引领游戏在用户体验和玩法设计上完成新的突破。在这种智能化、大社交化的趋势下，AI之于当下的游戏有什么意义？又能为行业赋予什么能量？为此，我们找到了机会跟网易伏羲游戏AI技术负责人陶建容交流，探讨了关于游戏AI的现在和未来。陶建容近日在2022中国游戏创新大会上发表演讲①瞬息全宇宙：游戏AI的当下应用和发展作为浙江大学一名计算机专业的博士，陶建容主要开展机器学习、深度学习、强化学习相关研究，在2017年加入到网易，参与组建伏羲游戏人工智能实验室。作为一个前沿技术研究者，在游戏AI领域，他累计发表过40多篇顶级学术论文，申请40多项相关技术发明专利，并担任过2次GDC（全球游戏开发者大会）的主讲人。如今，他主要负责网易伏羲游戏AI的商业化工作，面向游戏行业推出涵盖研发、运营、营销全链路的人工智能解决方案。但在这一连串的名头下面，陶建容在向我们介绍自己时，第一个用的形容词句是：“我自己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游戏热爱者。”在陶建容入行的这段期间，游戏AI也实现了飞跃式发展，以前所未有的姿态闯进大众的视野。2013年，Deepmind用AI模拟人类玩雅达利2600的经典游戏，在不依赖人类数据的前提下超越了人类玩家的水平；2016年的AlphaGo更是一战成名，成为首个击败人类围棋世界冠军的AI；此后，AI继续着自己让人惊讶的进化之旅，在《星际争霸2》和《Dota 2》中连续打败职业选手和战队……AI在《Dota 2》中击败人类世界冠军队OG这种AI的强化学习和模仿学习能力，如今多被用来开发游戏里强度更强、策略更多样、更拟人的AI陪玩机器人。陶建容告诉我们，《王者荣耀》5v5 AI、《逆水寒》试剑天下6v6 AI、《流星群侠传》1v1战斗AI、《潮人篮球》3v3陪玩AI等都是国内游戏AI竞技机器人的代表案例，有很多创业公司也会提供AI陪玩的定制服务，这一块的发展正在趋于成熟，处于上升期。除了强化学习外，目前游戏AI还广泛涉及到自然语言处理、计算机视觉、语音合成、数据挖掘等多个领域。“我最近接触比较多的是自然语言处理，它们的技术发展和应用让我感觉蛮惊艳的。”陶建容表示。通过自然语言处理技术，我们可以让游戏NPC和游戏玩家开展多轮对话交互，NPC有自己的人设而且多才多艺，能写诗、作词、成语接龙等。“像是《倩女幽魂》手游的养育系统、《逆水寒》的宠物鹦鹉、《忘川风华录》宠物小猫等，已经远超简单的Chatbot，玩家真的能体验到他们是有一定感情的。”《忘川风华录》中与宠物小猫的对话游戏AI技术在计算机视觉的应用，大家也不陌生。这主要运用于游戏角色创建中，《逆水寒》和《天谕》智能捏脸、《绝对演绎》语音驱动表情动作、《瑶台》实时表情动作迁移等都属于这个。陶建容认为这算是AI技术发展很好的一个点，大家也可以观察到在游戏捏脸系统上甚至衍生了“游戏捏脸师”这一新兴职业，包括近期非常火爆的“AI作画”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陶建容从中看到很大的潜力，也在游戏中进行探索和实验，寻找应用这项技术的可能。而关于AI的语音合成技术，大家印象中还只是被应用于客服，或游戏剧情动画的角色配音合成，陶建容则向我们分享了他们做的一个创新例子：我们让《倩女幽魂》手游里面的游戏角色给现实里的玩家打电话，进行一些闲聊问候，很多玩家都感到惊讶，这种有温度的做法也是一个很好的召回方式。数据挖掘技术则主要被应用于为闲聊问候和活动宣传提供个性化的游戏体验，增加游戏玩家活跃度，保障游戏绿色健康环境等，比如《魔兽世界》打金工作室治理、《永劫无间》外挂防控、《倩女幽魂》端游礼包推荐、《天谕》手游匹配机制等。《逆水寒》热门捏脸作品（作者：凝萝）行业需求对于新技术发展有着极强导向作用，在有着玩家/技术人双重身份的陶建容眼中，当下游戏行业里有几个趋势正在紧密影响着游戏AI的进化：出海化、精细化、合规化、精品化和元宇宙。“我们最近谈论比较多的就是出海。”陶建容表示，在版号发放不稳定的情况的冲击下，出海已成必选项，而他们合作的外部厂商也基本上都在考虑出海。“海外市场的买量，出海游戏冷启动的AI陪玩，对抗海外黑灰产的攻击等，这些都是我们目前服务的一些客户对AI提出的切切实实的需求。”“从网易内部来看，精细化始终是一个坚定的方向。”陶建容说。在存量市场下，游戏的精细化运营至关重要，而他们用AI技术开展了不少用户行为分析的工作，帮着游戏产品去做迭代，挖掘存量用户的潜在价值。但对于游戏AI目前冲击比较大的，陶建容认为是合规化方面。“未成年人防沉迷政策进一步收紧，监管对未成年人游戏时长与付费均做严格限制，审查新规出台，IDFA新政与《个人信息保护法》相继发布，包括玩家可以选择打开或关闭游戏推荐的开关。这些有利也有弊，一方面AI可以在防沉迷环节中发挥价值，另一方面这些数据的制约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AI的发挥。精品化和元宇宙，是推动着游戏AI发展的另外两个大趋势。AI本质上释放了一些重复劳动力，加上具备一定的创造性，对游戏精品化有一定的促进作用。而作为或是最容易实现元宇宙场景的游戏，未来会有更多的优质内容创作、更多的智能交互体验，这背后都离不开AI技术的驱动。玩家如今可以自己选择是否接受智能推荐无论如何，在陶建容眼中，AI对于游戏的核心价值是不会变的，那就是降本增效。AI首先能够帮助开发者提升开发制作效率，无论是美术、音频还是测试、营销等，这些环节都可以通过AI的应用来降低人工成本，提升效率；其次，它能帮助提升运营收入和安全性，如今甚至有很多外挂是用AI制作的，陶建容称他们的AI反外挂是在用“魔法打败魔法。”而从玩家体验的角度，AI能够创造出一些新的玩法，比如AI挑战赛，由于AI的强度很高，玩家可以去购买挑战赛的资格，战胜AI后也能获得奖励；或像智能NPC的设计，赋予他们每个人不同的人设，让他们之间能对话闲聊。“这已经有点像电影《失控玩家》那种感觉了。”陶建容说。②“不是会做AI就能做好游戏AI”目前业内腾讯、米哈游、字节跳动等大厂均有各自的游戏AI Lab，大家对于游戏AI应用的方向大同小异，但有各自偏重和优势的领域。而伏羲作为国内最早专业从事游戏人工智能研究的机构，他们的目标则是“创建人工智能与游戏交叉领域的世界一流研究机构”——这个野心从他们以古代创世神“伏羲”为命名就可以窥见。成立于2017年的伏羲主要由两个版块构成，分别是“网易伏羲”和“伏羲机器人”。网易伏羲主要从事国内游戏与泛娱乐AI研究和应用，其中伏羲实验室主攻强化学习、图形图像、虚拟交互、自然语言处理、用户画像、虚拟人等前沿研究，累计已经发表过200多篇顶级人工智能会议期刊论文，申请200多项相关技术发明专利。而伏羲科技主要负责对外商业化，主要业务方向有游戏AI、虚拟人、瑶台沉浸式会议。伏羲机器人则在研发面向虚实世界的实时人机协作在线任务平台，其目标是结合物联网，帮助各行业快速建模、发布及运营可由机器与人协作完成的任务。在陶建容在伏羲的这段时间，有几个应用案例让他印象深刻。一个是内部合作方面，他们在《逆水寒》里面的AI匹配竞技机器人在6v6的玩法中战胜了职业玩家，有着80%的胜率，很多AI都在反馈这个AI的套路多、拟人性强，甚至建议其他玩家学习AI的套路，运营数据也显示这个AI陪玩让真实游戏玩家平均匹配的场次数实现了翻倍的增长。在外部合作方面，他们跟暴雪合作用AI技术检测并打击《魔兽世界》里的外挂和打金工作室，业务覆盖率达到75%以上，这意味着《魔兽世界》封禁的外挂名单里面有75%以上是伏羲AI找到的，检测准确率达到99%以上，是一个非常高的水平。“服务内部的时候我们会做很多创新的工作，就是从0到1，但是我们对外去输出能力的时候，比较偏重于做一些1到N的工作。”陶建容表示。技术开放性，这是伏羲给我们留下的一个印象深刻的特点。“在我们的团队理念中，技术开放性很重要，我们会通过论文、专利、Github、竞赛等做技术开源，不闭门造车，一个是让行业有更多的人跟我们一起来做，第二个也能把我们的技术分享出去。”陶建容表示，“游戏行业的很多客户跟其他行业的客户还不大一样，其它行业的客户经常只是希望我们帮他们解决好一个问题，而游戏行业很多客户是希望我们跟他们一起解决问题。只做一个服务是不够的，他们希望能够自己拿着这个开放的产品去迭代好、开发好自己需要的服务，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成长，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陶建容团队获得的IEEE游戏大会最佳论文奖证书很多云服务商都有着做游戏AI相关的团队，他们的很多AI技术也都是对外开放的，那为什么不是每一家在市场上都有很高的竞争力，陶建容认为这核心在于他们缺少游戏的基因。“我们在说游戏AI，是游戏+AI，并不是任何一个做AI能力很强的公司就能做好游戏AI。我们积累下来的东西不仅仅是AI的技术本身，更多是对游戏的理解和对游戏AI场景的理解。无论是大公司还是创业公司，你可以看到往往只有那些有着深度游戏背景的企业才能把这个东西做好，做其他方向的不一定能理解真正的游戏需求是什么，游戏的痛点是什么。”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招人有一个非常硬性的标准，那就是热爱游戏。不是只会做AI，而是本身对游戏有着自己的看法，这样的人才能够更好地把对两者的理解融到一起，更具体地去创造出创新性的游戏AI。③奇点临近：不会停止跃进的AI虽然国内的游戏行业起步比国外晚，但在游戏AI方面，陶建容认为我们是后来者居上的，至少也是“齐头并进”。“游戏工业化方面，国外目前还是走在前面的，但作为只是其中一个环节的AI，国内各方的投入会更多一点，也会更敏捷一点。比如说在GDC大会上就可以看到，国外的学术研究者跟国内大家做的事情是大同小异的，并且你能看到很多在全球做分享的团队中成员大部分都是来自国内做AI的团队。”陶建容补充道：“具体来说，在强化学习的AI陪玩领域，国外还是领先的，像是OpenAI和DeepMind实力都非常强。但在大数据应用这一块，国内要比国外领先一些，本身国外的数据隐私保护会更严格，而我们相对来说有更多运营日志可以研究。游戏AI发展的方向依然走在主流路线上，但它同样依然存在着许多不足。关于这一点，网易伏羲用自己的方式在进行着探索：一个是人机协作，通过人的引入来弥补AI的不足，机器人逐步的也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代风口，人机协作的重要性会越来越高；一个是在文娱行业中扩大应用，以伏羲虚拟人解决方案的AI能力为核心，瞄准数字经济发展中的关键基础建设项，在实体街区数字化改造、品牌虚拟人代言人、虚拟VTuber直播等强需求领域踩点插旗。网易伏羲新推的虚拟人“林幺幺”在陶建容眼中，接下来能促进游戏AI快速发展的关键要素，主要有四个。“首先是行业，游戏行业的发展会带来很强烈的游戏AI需求，这是一个大环境的问题。然后是人才，既懂游戏又懂AI的人是比较少的。接下来是开放的环境和数据，因为游戏是人工智能研究非常好的试验田。最后是一些硬件设备，比如NVIDIA在GTC上公布的“核弹”级的GPU，硬件对于AI的发展有着很大的促进作用。玩家在玩游戏的时候，往往会被一些AI的智能程度所震惊，我们同样好奇作为AI行业从业者的陶建容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在我的工作中有很多这样的时刻，”陶建容说，“比如我们用强化学习训练AI，结果它自己学会了放风筝、偷人、极限反杀等操作；我自己在游戏中的养育系统里养小孩，发现他能够卖萌、吐槽、调侃，总让人猝不及防；又或是我们用AI在对抗别人用AI做的外挂，这个过程也很有意思；而现在我们在游戏场景里积累的一些AI技术也可以迁移到其他的应用场景，比如金融、电商、线下文旅等，这也是个惊喜的发现。”最后，关于本就带着人类跃进的AI，我们不能免俗地讨论了一下它的未来。“这其实挺难讲的，谁也不知道未来技术会发展成什么样。但我自己挺认可AGI（通用人工智能）的，而且我觉得它的出现不一定是‘有生之年系列’。”陶建容说，“在游戏方面，就像《失控玩家》《西部世界》这些影视剧作品描述的一样，未来游戏里面的每一个NPC都有可能可以形成自己的独立人格甚至意识，我们伏羲内部就尝试探索过完全以AI为核心玩法的游戏产品。“或许未来会像《奇点临近》这本书里所预言的一样：“在21世纪20年代，全沉浸虚拟现实将是一个引人入胜的环境和体验的巨大乐园，虽然最初环境并不完全令人信服。但是到21世纪20年代末，将难以把它们与真正的现实区分开，并且它们将涉及所有的感知，以及与我们情绪相关的神经系统。当我们进入21世纪30年代，人与机器之间将没有明显的区别，真实与虚拟现实之间将没有明显的区别，工作与游戏之间将没有明显的区别。”“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未来不管是现实虚拟化，还是虚拟现实化，AI技术将和VR、AR、5G、区块链、脑机接口等技术一起共同创造出游戏、工作、学习、生活更美好的未来！”“未来已来，想不到的才是未来！”